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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定厚重 气象浑穆—钱松嵒先生画展序

编者按:近期“中国美术馆捐赠与收藏系列展:笔墨松喦—钱松喦诞辰120周年纪念展”于中国美术馆开幕,今年是山水画家钱松喦诞辰120周年,此次展览以“祖国山河抖擞描”“迢迢我自江南来”“拾翠披云寻我师”三个主题,展出了中国美术馆馆藏及家属提供的钱松嵒作品以及诗稿、创作草图等珍贵文献资料。展览不仅展示了钱松喦有感于时代、有感于生活而记录下的真与美,更在于鼓励和引导当下画家“不忘初心”,继承和发扬“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优良传统,努力创作出更多艺术精品,也希望观众能通过这些作品,认识到“笔墨当随时代”的艺术统一性,坚定文化自信,凝聚民族力量。本专题遴选展览部分作品及文章一并刊发,以飨读者。

我对钱松嵒先生的了解,是从他的一件作品开始的。

记得20世纪70年代,家中墙上挂着钱先生《泰山顶上一青松》的印刷品。我当时便觉得,这件作品完全不同于画册或瓷器上的常见山水样式。画面中,一株参天昂立的青松盘虬于纵势高耸的巨岩之上,铁铸般凛然,浓光绿浸,拂云障空,松针郁勃劲拔,翠盖烟笼,涌动着一股撼人心魄的精神力量。山石右侧题着“泰山顶上一青松,历尽沧桑不改容。战雨战风战霜雪,铁柯撑柱在高峰”的诗句,与画面主体松树相得益彰。虽然只是一幅印刷品,但少年的我却从中欣赏到了松树“矫矫千岁姿,昂霄犹舞翠”之风仪,体会到了松树“朝昏有风月,燥湿无尘泥”之气度,更感受到了松树“凌风知劲节,负雪见贞心”之品质。这幅画在家中挂了很长时间,钱松嵒的名字也深深地刻进了我的心里。

机缘巧合的是,几年后我在南京玄武湖畔写生时,第一次见到了恰好也在写生的钱松嵒先生,真是名如其人,画如其人。先生身材清瘦挺拔,满头银丝,长髯飘飘,年逾古稀而气质凌然出尘,其形象气质与我多年想象完全契合,让我兴奋不已。至今想起那湖光山色之间的邂逅初见却仿佛故人重逢的场景与心情,依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多年之后,我为宜兴市创作的钱松嵒塑像,便选择了他写生时的动作状态—其实正是我记忆中的钱先生形象。

钱松喦 红岩 104cm×81.5cm 纸本设色 1962年 中国美术馆藏款识:风雨万方黑,红岩一帜红。仰钦奋彤笔,挥洒曙光中。钱松喦写红岩诗句。钤印:钱松岩(白) 松岩长寿(白)钱松喦(1899—1985),江苏宜兴人。1918年考入江苏省立第三师范学校,1923年毕业。先后在苏州、无锡等地的中小学及无锡师范学校、无锡美术专科学校任教。1950年,当选无锡市第一届文联主席。1957年,由无锡师范学校调往江苏省国画院(筹备处)。1960年,任江苏省国画院副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江苏分会副主席。此后历任江苏省国画院院长、名誉院长,江苏省美术家协会主席,中国美术家协会常务理事、顾问,第四、五、六届全国人大代表。

钱松喦 锦绣江南鱼米乡 117cm×67.5cm 纸本设色 1972年 中国美术馆藏款识:解放以来,太湖渔民在党的领导下重新安排河山,垦田建村,亦渔亦农。从此登陆定居,不再终年飘泊水上,年年欢庆鱼米获丰收,一片繁荣景象。此谨写其一角,一九七二年,钱松喦并记。钤印:松岩(白)

钱松嵒先生传统绘画功力深厚,早年受唐寅、石溪、石涛影响颇深,既有文人画家的清雅温润,也不乏职业画家的扎实造型,在江南特有的人文精神熏染下形成了凝定浑穆的画风。早年钱先生虽在古贤范本中得秀逸之气,但画风尚未摆脱古人样貌,直到新中国建立,其艺术才真正发生质变走上巅峰。随着新的历史时期揭开序幕,钱松嵒先生发现了传统文人画主观意象的局限性,转变了画家脱离大众自视高雅的身份意识,重新认识到生活与人文之于山水画创作的重要意义,开始思考如何将时代精神灌注于笔墨意境之中,以传统毫端追踪时代大势,表现时代变迁,将曾经空洞贫乏且远离生活的山水拉回现实,实现了艺术的经世致用。

凭着这份来自内心的社会责任感,钱松嵒先生敏锐而准确地把握了时代脉搏,满怀对理想的期待,真诚地拥抱新社会,并且用作品由衷地礼赞新生活。尤其是他经过审时度势,研精覃思,利用自己的水彩画基础突破了传统中国画的构图和色彩规则束缚,成为新中国山水画“推陈出新的样板”(华君武语)。众所周知,传统山水画的经营位置自明清以降便趋于程式化。钱松嵒先生从此处着眼,大胆取舍,打通花鸟山水之界限,模糊主次景别之差异,甚至以某单一植物作为主景而将山川平原为配景,创造了一批迥异于传统的山水画构图。如先生常以独松为题材“一树成图”,将传统经典图像符号进行大刀阔斧的个性化改造,推出了造型雄奇瑰伟的“钱家松”图式。钱松嵒先生对构图的推敲打磨、稳中求变亦值得关注。很多图式在大小不同的作品中被反复运用,举一反三的微妙差异使匠心彰显无遗。比如《常熟田》系列,先生跳出了传统“三远法”窠臼,以一种鸟瞰的视角将原本应该水平展开的稻田“竖”了起来,同时采用“满构图”的方式将占据整个画面绝大部分的稻田进行了由实到虚的处理,单纯而丰富。这种构图脱胎于写生又超越了写生,和古人拉开了距离,令人常看常新。至于色彩运用,先生更是标新立异,别出心裁。比如其代表作《红岩》,用朱砂把种满芭蕉的土坡画成犹如赤霞的红色山岩,建筑前高入云天的古柏以浓墨点厾而成,衬以一丛丛用双钩法画出的芭蕉。黑、白、红色彩对比带来的强烈视觉冲击力,烘托出气势磅礴的革命激情—这是中国山水画领域令人击节称绝的色彩创新。钱松嵒先生还将很多古人从来没有表现过的题材入画,除了当时流行的矿山、工地、井架、水电站、船港等重要建设场景之外,他也表现如海边浴场、窑洞等很少出现在江南画家笔下的内容。特别是先生60岁后壮游祖国名山大川,似乎打通了艺术的“经脉周天”,灵光迸发,佳作频出,《锦绣山河春常在》《延安颂》《芙蓉湖上》《山岳颂》《梅园新村》《井冈大瀑布》《枣园曙光》《北戴河》《太湖伟观》等传世名作让他声动天下。在此,传统山水意境与现实主义题材被糅合得天衣无缝,崇高的信仰意志与民族绘画菁华的完美统一折射出无与伦比的时代美学。